玻璃艺术家覃钰玲
景德镇740厂的老厂房区内,工人来来往往,他们的身影在剥落的红砖墙间来回移动,覃钰玲的玻璃工作室便隐藏在其中——这间再平凡不过的厂房,其墙上明显可见的两道痕迹,宛如树轮一般,见证了两次洪水的侵袭。当覃钰玲初次踏入这间厂房时,遍地皆是淤泥。
在中国,投身于独立创作吹制玻璃艺术的艺术家数量寥寥无几,不超过十位。覃钰玲女士作为玻璃工作室实践领域的先驱,堪称国内首屈一指。值得一提的是,美国玻璃工作室运动,这一在20世纪中期兴起的艺术革新潮流,颠覆了以往玻璃制造完全依赖工厂和工匠的旧模式。
覃钰玲,这位来自湖南常德的93年出生的女孩,在成长过程中,曾勇敢地选择退学,在应试教育的道路上遭遇过挫折。2021年,由于经济压力,她又一次从日本富山研究所退学,她决定“先赚点钱,确保自己能够维持生计”。
她专攻玻璃领域,坚信玻璃艺术将成为她一生的追求。回到祖国后,她决定在景德镇定居,借得6万元资金,自行租赁厂房、采购物料,并建立起自己的工作室。
覃钰玲在工作室
她曾赴山东淄博等拥有玻璃工厂的地区进行实地考察,发现国内在玻璃吹制领域,尤其是工厂体系之外的独立工作室,几乎是空白的——既缺乏现成的设备与工具,又没有可靠的原料供应商。在屡遭挫折后,她毅然决然,决定自己动手,搭建一个玻璃工作室,并亲自打造一个吹制用的窑炉。
吹制窑的制作看似简单,仅由一个枪体与一个火枪构成,然而其复杂性不容小觑,例如火枪的进气比例、液化气与空气的配比,以及腔体与火枪之间的比例等,都涉及众多细节。从绘制草图、设计溜火炉的3D模型,到砖块的切割方式、火枪的制作工艺——这一切都是自己从头开始动手完成的。
在窑炉中进行烧制作业时,必须确保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,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也不例外。她每日从事玻璃吹制工作的时间不超过10小时,这个时长已达到她体力的极限。
1000多摄氏度的吹制炉火焰
选购家具时,我会去二手市场寻找,甚至自己动手制作柜子并重新上漆。在工作室中,展示玻璃器物的架子也是我亲手制作的。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让我感到无比快乐,乐在其中。
如今,置身于她亲自构建的这片创作天地,她得以独立施展技艺,进行吹制、铸造、灯工、制作窗花玻璃、蓝晒和摄影等多样的艺术创作。
她不仅制作玻璃日用品和饰品,而且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玻璃装置的创作。在此次展览《壁虎断尾与困在老城区的人》中,她巧妙地运用了室内外共计10多件玻璃装置,生动地还原了90后们的童年时光。
《壁虎断尾与困在老城区的人》展览现场
《壁虎断尾与困在老城区的人》开幕现场
她表示,创作往往显得有些缥缈不定,然而景德镇的独特氛围,却为这种飘渺的感觉找到了一个归宿之处。
以下是覃钰玲的自述。
老家废弃的剧院外面
我回到故乡已过两年,眼前依旧保留着儿时的景象,然而,那些景物却显得陈旧而模糊。
这次举办的展览名为《壁虎断尾与困在老城区的人》,其主题聚焦于家庭以及往昔的回忆。随着我与家庭关系的日益紧密,这一主题重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。
展览现场的木构房顶、斑驳墙壁
这个展览场所位于一栋经过改造的旧工厂内,那地方和我儿时居住的棉纺厂颇为相似,上面覆盖着木质屋顶,墙壁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,而墙面上的斑驳则见证了过往洪水的侵袭。
展览单品《照片系列——剧院》
我们小时候常有的书桌,先铺上一层纸,再在上面摆放照片,最后覆盖一块与桌面尺寸相等的玻璃,我便是将蓝晒的照片印制于其上。那些泛黄的老照片,记录着工厂、荒废的剧院,以及我儿时在六一儿童节时的留影……它们未经封层处理,承载着对往昔的回忆,随着时间的流逝,它们会逐渐变形和消逝。
宿舍区门口的基底由砖块和水泥构成,随后工匠巧妙地运用灯工玻璃制作了众多微型苔藓,待水泥尚未完全固化之际,将其植入其中,使得这些苔藓仿佛是从水中自然生长而出。
玻璃与大地般恒久长存,然而,照片上所记录的人类生活印记却将迅速消逝……
展览单品《摇椅》
这把玻璃“摇椅”的最初形态,源自一把被白蚁蛀蚀得残破不堪的椅子。我们将其零部件逐一拆分,随后直接在它们表面浇铸玻璃,并将这些作品送入窑炉进行烧制。在高温的作用下,灰烬被永久封存在玻璃之中,仿佛通过火化仪式般,保存了物体的“遗骸”。
我更倾向于关注事物被遗弃的那部分——那些容易腐烂的物品,如果不加理会,终将被白蚁蛀蚀殆尽,或是腐朽成一片狼藉,我渴望保留它们当时的模样。我试图将易腐的物品转化为更耐久的材料,例如将金缕玉衣用来保护人的身体。
布展完成后,需将作品以悬挂形式展示,不仅要调整其上下位置确保整齐,还需确定平衡中心。鉴于作品为立体三维形态,每次悬挂至少耗时六七个小时。
日本富山的梨田梨坑
我在日本富山,站在一片梨树林中,从春到冬,目睹了梨树从萌芽到结果,再到自然或人为因素导致果实脱落的全过程。这一幕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——为这些梨树举办一场葬礼——我收集了地上掉落的梨子,制作成模具,并将燃烧后的梨灰存放在玻璃罐中。
《过剩》《未果》
《蓝色花瓶》
《蓝色花瓶》是这件作品的名称,在我小时候,我们家中冰箱上摆放着一个蓝红相间的花瓶,里面装满了人造花朵。我依照这个记忆中的画面进行了创作。在冰箱内部,四周环绕的是我和外婆童年时期的合影。
《蓝色书包》
《蓝色书包》里,晨曦微露,尚未来得及蒸腾出炎热的气息,我便早早地起床,从床下取出那幼儿园发放的蓝色书包,将铅笔盒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。
《金鱼和风筝》
《金鱼与风筝》这本读物,源自于我儿时学校门口的小报摊。每年春天,那里都会售卖风筝。有一次,邻居家的小孩借了我的风筝玩耍,结果风筝刚放飞不久便挂在了树上。如此反复,我的风筝总共失去了三只。最终,我因这事儿吃了一顿竹笋炒肉的惩罚。
我并非在追忆童年的时光,对过往并无留恋之情,然而,当这一切渐行渐远,我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宿命之感。
玻璃这种材质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,它既能模仿水的形态,又能模拟蜡烛和糖的外观,而在古代某些地区,人们甚至用它来替代玉石。
日常器物创作《手套》《塑料袋》
在日本,我度过了六年的时光,专攻玻璃艺术。2020年,当我从多摩美术大学毕业之后,我选择了前往富山玻璃研究所深造。然而,在那里仅学习了一年,我便做出了退学的决定。
覃钰玲在日本学习玻璃
富山位置偏僻,就业机会变得稀缺,夏季梨熟时节才能去梨园采摘,或者去711便利店打工,但工资微薄。疫情期间,家庭经济状况愈发艰难,几乎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。我的艺术创作倾向于当代艺术,与富山的氛围并不相契合。经过全面考量,我决定放弃学业,返回祖国。
日本富山梨田
初抵景德镇之际,我先是借款六万元搭建工作室,心中焦虑不已,担忧无力偿还这笔款项,且无人愿意为我承担此责任。
因此,我时常担忧与机遇失之交臂,每遇工作良机,我都会竭力把握,不分周六周日,不设定上下班界限,一觉醒来便投身工作,直至上楼沐浴、入眠,形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工作模式。
覃钰玲在吹制玻璃
实际上,身体上的劳累尚能承受,无论是炎热还是疲惫。自打我开始从事吹制玻璃这项工作,便深知其劳苦程度。起初我便明白自己仍愿意坚持下去,这主要是因为它带来的快乐远超于疲劳。
吹制过程中,我只需专注于它即可。后来,实际上它更多地依赖于身体的肌肉记忆,你只需屏蔽大脑,让双手自行操作。在平时制作时,我会随着动作跳舞,身姿晃动,尽情放松,然而我的目光和身体却始终紧盯着它,注视着它在炉膛中的变化。
覃钰玲在展览现场
我的日常生活可能会略显单调,我拥有自己的工作室,而我的男友也有他自己的工作室。实际上,我们的工作大多独立进行,但彼此间仍会提供必要的支持。
覃钰玲和男友老王,王驭锋也是一位驻扎景德镇的陶瓷艺术家
我诞生于一个平凡的家庭之中,偶尔我会对自己的选择产生疑问——尽管我致力于创作我认为有意义的艺术作品,但若我选择从事更盈利的职业,我或许能显著改善家人的生活状况。
赚取收入与投身艺术创作,始终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课题。若我无法赚取收入,便无法维持生计,更无法投身于艺术创作之中。
《挣钱了再做艺术》
覃钰玲在布展
那日与友人闲谈,他提及过往曾投身创作领域,但现认为应先确保经济基础稳固,方才可投身艺术。我好奇地追问:“你目前收入几何?”他答道:“月薪三万。”我为之愕然,“月薪三万竟不足以称作收入?”
这个问题我时常思考——实际上,即便你赚到了钱,也未必会继续投身于艺术创作之中吧?
玻璃容器中,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承载着创作构思的纸张。这些纸张上记录着创作者的灵感火花。随着容器中蜡烛的燃烧殆尽,当金钱的束缚不复存在,创作是否还能继续延续下去呢?
在这个装置中,每个玻璃容器内都装满了记录着创作灵感的纸条,容器底部放置着蜡烛,它们象征着现实生活的磨砺。起初点燃蜡烛时,纸条会逐渐被烤焦。然而,随着时间的推移,蜡烛会逐渐燃尽,火焰逐渐减弱,直至最终无法再对周围环境造成影响——这不正如同我们在职场和生活中不断奋斗,当生活压力不再是每日焦虑的来源时,我们是否还能保持内心的宁静,继续投入到创作之中呢?
我依旧时常感到焦虑不安,但相较于初归时的情况,已经有了显著的改善。随着储蓄的逐渐积累,我计划将更多的关注和精力投入到创作之中。对于那个装置中的纸张,我衷心希望它们不会被毁掉,能够长久地保留在那里。